【東吳三十六題】吳簡
◈ 一般向
◈ 阿策領便當
◈ 所以他顯靈了
◈ 主視點為呂範
「你要知道,這世界上願意為你而死的人很多,」
「可願意為你而活的,卻只有一個。」
呂範有時會想,不會是因為數年前自己說了這番話,所以那個姓孫的虎崽子才這麼毫無掛慮地撒手人寰……不,是佯裝已死,然後在暗中窺見他的反應,尋他開心?但想想也不可能的,首先呢,這虎崽子死了,傷心的人遠遠多過開心的,而且他必須很不爭地承認,自己也是那個傷心的一份子;其次呢,像那種個性跋扈張揚又橫衝直撞的傢伙,不要說詐死這麼久了,恐怕連躺在棺材裡半柱香都要沉不住氣--而唯一的一次例外,是打秣陵的那次,夜路走多了終於碰到鬼的孫策,左腿給冷箭射穿了,只得對外散播自己負箭已亡的謠言,躺在棺材裡乖乖地睡大頭覺。
沒從那裡面跳出來,有很大的原因是腿上那只透明窟窿令孫策行動不便,動輒生疼。也許還顧及了不願在將士面前哭爹喊娘的層面吧?這是後話,留待往日再提。總之,那時的孫策,從善如流得令呂範潸然淚下。
還記得那陣子,他總是一直盯著孫策看,孫策被看到受不了,也總要回上幾句,「子衡,你別再看了,我知道你忌妒我生得比你美,但是多看幾眼也不會改變這事實的,你就放棄吧。」
「失禮了,範不過是想將這難見的光景銘雋於心……主公不任性妄為,而且從善如流的光景。」
「這番回應本身就是種失禮的存在……!」
「主公莫要動怒,拔去爪子的猛虎,就和幼貓無甚差別,還是請您以貴體為重。」
「但子衡所說的每句話,都讓我忍不住想引領愛卿見識一下:猛虎和幼貓的差異,究竟何在。」
「主公真是風趣,然範想起尚有軍務待審,這般差異,還是留待來日再體悟罷。」
「也對,來日方長麼,哈哈哈!!!」
長什麼長,你講完這話,沒幾年就躺平了。
呂範腹誹著,向來徘徊於古井無波與淺笑盈盈的臉上,難得地出現了不悅。
但那也不過是頃刻間的更迭,很快地,呂範又恢復了一貫的從容笑顏。
在這紛亂的世局,他早已習於適時斂容與淺笑,哪怕顏不由衷也無妨--這可不是魯魚亥豕之誤,呂範所想著的,確實是顏不由衷。自從孫策倒下的那日,他就明白了:江東已然變天,而這軍帳,也不再是過往能令人揮灑風趣之處。
因為,允許他這麼做的那人,已溘然長逝。
如今想來,還挺懷念那段時光哪。
僅於敬詞上秉持著侍君之禮的自己,以及壓根不將階級放在心上的孫策,雙方你來我往、唇槍舌戰的曩昔。
儘管這些言談不具備什麼意義--可別誤會了,兩者之間當然也存在著生殺予奪的沉重議題,而且從沒少過。然而,畢竟是這些輕鬆愉快的會談令人記憶猶新。或者該這麼說吧,回味起這番過往,較能自鋪天蓋地的傷神中,另覓一條柳綠紅煙的春燦阡陌。
同時,也更貼近孫策予人的形象。
所經之處,恰如東風,冰消,雪融,華綻,草長,鳥語,花香。
想著這些,並非嫌棄如今所侍之人,然而孫策就是那麼個無法不令人回想起的存在--儘管偶爾有些粗魯、易怒、狂娟、不可一世,但無可厚非,他是個好處比壞處多上太多的人。否則,甭提自己,光說那千千萬萬的江東子弟與滿朝文武,又豈會在清明時節,不約而同地追思起一介膚淺狂妄莽夫?
而無論這少年的好處是多是寡,他終究是去了。
縱使那一夜,孫軍齊聲哀鳴,猶如百鬼夜哭,也喚不回他們年少的主君。
憶即此,呂範那雙好看的長眉擰了起來。
「既是如此,我隻身一人期盼你回來,怕也是喚不回吧。」
窗外不知何時飄起了綿雨,帶著青草與春泥的清新,入室,灑得案牘上堆疊重重,可比丘壑的竹簡,像是出了汗似的。但這光景卻絲毫不突兀,畢竟,汗青之所以為汗青,不正是因「取竹青浮滑如汗」麼?
然而,易於塗改的書簡,可信之處又存着幾分?
像是感受到呂範的質疑,那些附於竹簡上的雨珠,自圓弧處緩緩蹀躞,或匯流而下,或隻身滑墜,最終,不過化為案牘上澐泫水潦--想待得雨後天晴,便會消散如煙。
望著汗青與或大或小的水潦,呂範忍不住苦笑了。
汗青縱留,人心叵測,此去經年,單吟長河;
四時更迭,光陰荏苒,百代過客,獨唱離騷。
「後世,怕再沒人記得呂範這人了。」
不知是寂寥亦或是牢騷的語句,伴隨著垂廉滾落,逐漸失了清晰。
遠處佇立著的白衣少年,望著窗櫺,淺淺一笑,『我記著你,不就得了麼?』
語畢,在細雨中孤弱的身形,逐漸揮散了去。彷彿一開始就不曾有人出現在那兒。
屋內的那人,自然什麼也沒察覺。
這一切,不過是吳簡上從未記載的,春末夏初的一場午後。
東吳三十六題,《吳簡》完
【後記】
這篇《吳簡》是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誕生的。
意外地,寫得很輕鬆,不過一開始並沒有想要讓它成為東吳三十六題之一。
換句話說,汗青那段是臨時起意塞進去的(喂) =_,=
想想我筆下的呂範一直都是案牘勞形的最佳代言人,
從第一篇登場的《假設》、《百六》,到這次的《吳簡》,他的桌上都堆了滿滿滿的公文……XDDDDD
似乎就連公瑾都沒有他這麼累啊,也許是因為他給我的印象一直停留在「管帳的」、「管軍記的」、「內政型的」……這種很典型的文官吧?雖然應該也是和公瑾一樣,允文允武的類型(我可是對於他曾經自領門人斷後的壯舉超深刻的!),不過,不知道為什麼,也許是因為走低調奢華路線吧,他就是給我一種……默默耕耘,時常發出內心OS,但是想想『這都是為了某個不負責任的傢伙』,於是就『……唉,算了』的槽糠妻形象【炸】!!!!
寫到呂範的時候,心情總是很好,而且很難一直沉浸在哀傷之中。雖然目前貼出來的只有三篇,《百六》呢,就是因為不想寫得太苦情,所以才寫得短短的,不過老實說,在三人的OS裡面,呂範是唯一一個讓我寫到哭的。
而這次的《吳簡》……我、我不知道怎麼的,就變成了這麼吐槽的局面!!!
不過,這樣的感覺,正好和心裡面阿策與呂範相處的場景很吻合。雖然正史上的呂範是個「頗具威儀」的存在,但我總覺得敢對阿策拍桌的男人不可能只有表面很威……!!!認真說起來,吳國的人似乎都有點反骨﹢吐槽屬性,所以我想好好表現這點,請不要阻止我……!!!!(沒人阻止你)
不知道最後阿策顯靈的這一幕有沒有讓大家看不懂?
其實這是呼應了呂範那句很傲嬌的「我隻身一人期盼你回來,怕也是喚不回吧。」
雖然呂範一直表現得很像大人,但卻對能被和孫策共列為雙璧的周瑜,是感到有些欣羨甚至吃味的。
默默站在角落,凝視被百姓歡呼的兩人,即便清楚那不是適合自己的位置,但終究還是對於「能夠和伯符一起被記著」這樣的事情感到嚮往。
以前有朋友對我說,「其實呂範受到的待遇不下周瑜」,我那時候還很吃驚
--既然是這樣,為什麼都不太聽說過這個人的事情呢?
不過,現在想想,也許一開始就是這樣了,對阿策來說,這兩個人都是重要的。一個陪著他走過創業的歲月,一個協助他延續創業的夢想。只是,在後世人的心中,往往只會記下最輝煌的那個。
所以當呂範這樣賭氣地說著氣話的時候,阿策還是會想要安慰他的啦 XD
至於為什麼沒有讓呂範大白天撞鬼的,這個就留給大家自行想像好了。
我一直覺得策範之間的關連,比策瑜更需要大量的留白呢。
P.S:這篇的作業用BGM是五月天的《擁抱》喔 :")
執筆於2010/02/11